百草枯,給你后悔的時間,卻不給你活著的機會
整理時間:2022-04-01 熱度:607
百草枯,化學名稱N,N'-二甲基-4,4-聯(lián)吡啶二氯化物和二硫酸甲酯。
【本文節(jié)選自《急診見聞》,有刪減】
我接診一個 25 歲的小姑娘,喝了百草枯 ,3 小時后才來醫(yī)院洗胃,又活蹦亂跳帶著手機住進 icu。直到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快不行了,才開始害怕。事情發(fā)生的那晚是我在 ICU 值夜班,接到了急診科的電話,讓我去會診。說是有個喝農(nóng)藥自殺的女孩子,病情不輕,得上 ICU。廣州是個大城市,喝農(nóng)藥自殺的病人已經(jīng)很少了,我就見過 2 次,這算是第 3 次了。我到了急診科,見到了病人,父母都陪著。單純從年齡來看不算小了,但個頭比較小,以至于我剛開始以為她沒滿 18 歲。生命體征還是穩(wěn)定的,我甚至有點不滿了,這么好的生命體征,大半夜的,怎么就要上 ICU 了 呢。急診科醫(yī)生告訴我,病人 3 小時前喝了農(nóng)藥,然后口腔燒灼感、口腔潰瘍 ,并且出現(xiàn)了腹痛,才來的急診。病人剛剛已經(jīng)洗過胃了,光洗胃液就用了 1 萬多毫升。喝農(nóng)藥中毒的病人,洗胃是最最關鍵的,趕緊把胃里面還沒吸收的農(nóng)藥洗出來。洗了胃還不作數(shù),急診科醫(yī)生還從胃管注入了活性炭,活性炭能吸附毒素,進一步減少吸收量。還用了導泄劑、利尿劑 。反正能想到的排出毒素的方法,他們都用上了。「她喝了什么農(nóng)藥啊,你們這么緊張!刮覇柤痹\科醫(yī)生。急診科醫(yī)生還沒回復我,病人母親迫不及待搶答了,說是喝了對草快。對草快是什么農(nóng)藥?我沒聽說過。急診科醫(yī)生低聲跟我說了句,是百草枯,也叫對草快,我們剛剛查過了,確認了瓶子。百草枯?天啊,我聽到百草枯這個名字,瞬間整個人就不好了。我在 ICU 干了這么多年,只見過一次百草枯中毒患者。那是 5 年前了,一個中年男子跟老婆吵架,也是喝了百草枯,后來五臟六腑都衰竭了。臨死前拉回家,不久后打電話追蹤,回家不到半天人就沒了。沒有呼吸機支持,患者的肺已經(jīng)纖維化了,沒辦法交換氧氣,他是活活憋死的。沒想到今天,我再次遇到了百草枯。不同的是,這次是一個只有 25 歲 的花季女孩子。「喝了多少?」我反應過來后問了病人母親第一個問題。這也是至關重要的問題。喝得少的,還有存活的機會。當然是極其微量的情況下。通常患者說一口的量,其實已經(jīng)達到了致死量。即便許多人說只是入口還沒下咽也已經(jīng)吸收了很多,甚至可能已經(jīng)能夠致死。喝得多的,大羅神仙也沒辦法。別看病人現(xiàn)在似乎好端端的,沒準過兩天就不行了。「喝了有小半瓶,但是吐了很多出來,具體喝了多少也不好估計!辜痹\科醫(yī)生跟我說。百草枯很刺激,皮膚接觸到都可能被燒傷,喝到口中比烈酒還烈,吐出來是正常的,但多少會有部分進入胃了。那真是糟糕透頂了。我遠遠望著病人心電監(jiān)護上的數(shù)字,心里泛起一陣無奈,多年輕的姑娘啊。我現(xiàn)在終于知道為什么急診科醫(yī)生那么緊張了,為什么這么使勁地洗胃,完了還要往胃里面注射活性炭,還用了導泄劑和利尿劑,真的是絲毫馬虎不得。「為什么這么糊涂,要喝這玩意!刮覇柌∪四赣H。病人母親紅著眼睛告訴我,跟女兒起爭執(zhí),她(指病人)性子硬,一言不合就抓起家里的農(nóng)藥喝,要嚇我。我不明白的是,廣州這種大都市,怎么家里還能有農(nóng)藥呢,怎么可能有百草枯呢。后來我才知道,病人父母是做生意的,賺了點錢,是住小別墅的,門口有草,病人母親從鄉(xiāng)下特意帶了除草劑(就是這個百草枯)上來。總共才用過兩次,一次是上個月前,第二次就是今晚,被自己女兒喝了。了解完情況后,急診科醫(yī)生跟我說,這種情況放急診科肯定不行。患者分分鐘發(fā)生臟器功能衰竭,尤其是肺功能衰竭,隨時需要上呼吸機,甚至 ECMO,必須要去 ICU。這句話一出,病人母親撲通一聲跪倒在地,求我們救救她女兒。這嚇到了我們。趕緊扶她起來,護士搬來椅子給她,大家都怕她暈死過去。急診科醫(yī)生跟她說,喝百草枯的,就沒見過生還的。求誰都沒有用,只能盡人事,聽天命了。病人父親也跑了出來,說只要有一絲機會,都不會放過,盡全力救治,花多少錢都不是問題。我說,只能祈禱被病人吸收入血的農(nóng)藥很少很少,那就還有一線生機,但凡量多一些,都很棘手。我這么說,是為了給他們一個希望,給病人一個希望,也是給自己一個希望。患者是不是真的還有得救,我現(xiàn)在不能明確,但我記得之間專家來會診(就是 5 年前那個病人)說過,誤服量少時,患者可能還有救治希望。如果超量了(很容易超量),大多數(shù)都不行了;如果很大量,那就必死無疑,而且死得很快。我腦海浮起專家說過的這句話,給了我一絲絲信念。她真的太年輕了,估計這回她也后悔的要死。但我想錯了。我進搶救室看病人時,她還在跟護士嘮嗑,一點不像喝了農(nóng)藥的人,之前說的腹痛估計也緩解了。歡迎關注化學寶庫我告訴她,目前情況來看,需要上 ICU 監(jiān)護,以防接下來可能出現(xiàn)的臟器功能受損。對,我僅僅是說臟器功能受損,不是說衰竭,怕嚇到她。因為我們商量好了,暫時不把最糟糕的情況告訴病人,怕她承受不了。她根本不看我,一句話,不去 ICU,要死就死在急診科,反正也不想活了。我呆立在原地,一時之間不該說什么好,這跟我設想的不一樣。我原以為她會哭著求我救她。她大概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什么。以為是喝了普通的農(nóng)藥,洗了胃就什么事都沒有了。她還跟我抱怨,醫(yī)生打了利尿針,搞得她現(xiàn)在動不動就要上廁所,太麻煩了。我說你現(xiàn)在還拉得出尿是好事,說明你的腎功能還行,等過幾天可能就沒尿拉了,腎功能衰竭了,那就麻煩了。她認為我在嚇唬她。沒人嚇唬她,只不過大家暫時沒有把百草枯的兇險性告訴她而已。但不管如何,必須得住 ICU,短期內(nèi)沒辦法回家。還說歹說,病人才同意住 ICU,但提出了附加條件,要帶手機進入。我哭笑不得。
我們 ICU 歷來都是封閉式管理,從來不給病人帶手機進入的。事實上絕大多數(shù)病人都是昏迷的,帶手機也沒用。但眼前這個年輕的姑娘,的確還是活蹦亂跳的,雖然喝了百草枯,但短期內(nèi)看起來精神狀態(tài)還不錯,如果沒有手機,她在 ICU 可能還真的待不下去。好吧,我答應她了。上 ICU 之前,她還問我,口腔潰瘍得厲害,有沒有什么好藥能涂一涂,否則飯都吃不了了。她說得很輕松。我告訴她,這是農(nóng)藥刺激弄傷了粘膜,沒有好藥,只能交給時間了。上 ICU 能做什么呢?我反復跟家屬交代了,百草枯中毒是明確的,多數(shù)人喝了百草枯都是死,少數(shù)人活了下來,可能是喝了假藥,也可能跟喝得少有關,也跟及時徹底洗胃有關,沒有特效藥。是的,沒有特效藥。我再次強調(diào)。他們倆面面相覷,說家里用這個除草效果很好,不可能是假藥。我倒吸了一口涼氣。雖然沒有特效藥,但我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病人加重而不做點什么。「我們今晚就要上血液灌流了,立即、馬上、現(xiàn)在就要上!刮覕蒯斀罔F告訴他們。他們不懂什么是血液灌流,反正只要有幫助的,都做。血液灌流的原理其實很簡單,就是先給病人打個針,把靜脈血抽出來,在體外機子上過一遍。這個機子里面有吸附劑,能吸附血液中的毒素或者藥物,吸附完了后再把血液重新回輸?shù)讲∪梭w內(nèi),周而復始。這就叫血液灌流。他們似懂非懂點頭,現(xiàn)在跟他們說這些意義不是很大,他們也聽不進去了。辦了手續(xù),直接推入 ICU 病房。我也給主任打電話匯報了,主任的意思跟我一樣,盡快給病人做血液灌流。連夜就做,不用等到第二天早上了,早做一個小時可能都多一份機會。激素也要用,激素是最好的抗炎藥物,百草枯吸收后,肯定會引起劇烈的炎癥。激素這時候能發(fā)揮功效,但激素也會帶來很多副反應,我告訴病人父母。「李醫(yī)生你就讓我們簽字吧,該簽什么,在哪里簽,我簽就得了,我現(xiàn)在六神無主了!共∪烁赣H哭著跟我說。他剛剛打電話問過一些醫(yī)生朋友了,大家聽到他女兒喝了百草枯,心都涼了。只能像剛剛急診科那個醫(yī)生說的那樣,盡人事聽天命了。家門不幸。他紅著眼睛告訴我。然后責怪他老婆,不就是十幾萬塊錢嘛,至于搞到喝農(nóng)藥這地步嘛。后來我才知道,病人想問她母親借十幾萬投資生意,母親不肯,擔心虧損,因為病人在這之前投資過幾次都失敗了,所以母親比較慎重。可能是說了些狠話,話趕話,就發(fā)生了這樣的悲劇。現(xiàn)在最心痛的又何嘗不是她母親。當天晚上,我就給病人打上了針,血液灌流做起來。幾個護士聽說是百草枯中毒,紛紛惋惜不已,說還那么年輕,怎么就想不開呢。我讓大家討論病情盡量躲著點,小聲點,別跟病人說太多,以免增加她心理負擔。那些兇險性、死亡率之類的,跟家屬說就行了。下半夜,護士喊我,說病人肚子又痛了。我看生命體征還好,就是肚子痛得厲害,估計毒素還是嚴重影響了消化道。說不定這時候胃腸道粘膜都已經(jīng)被破壞了,剛剛不痛是因為急診科用了藥,暫時壓住了。我給她用了一針止痛劑。她突然問我,她這個中毒,是不是真的沒救了。「怎么會,所有中毒都分輕重度的,重度的肯定麻煩,輕度的還是不錯的,你看你現(xiàn)在,血壓心率都挺好的嘛,還不至于!我安慰她,同時尋思著,到底是哪個護士說漏了嘴,讓病人知道這些。「別騙我了,我看了網(wǎng)上一篇文章,說喝百草枯的,不管喝多少,就算只喝一口也會死掉。」她嘴唇都在發(fā)抖,但聲音很冷靜,這跟先前簡直判若兩人。我才想起來她是帶著手機進來的,可以隨意上網(wǎng)搜索資料。「網(wǎng)上的東西也不能全信,有些人是瞎說,有些人說話是出于某種目的,具體如何還是得看真實的臨床環(huán)境!我試圖緩解她內(nèi)心的恐懼。她越是恐懼慌張,越不利于我們的治療。她流淚了,說想見她媽。我讓她別胡思亂想,跟她說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凌晨三四點鐘,如果打電話讓她爸媽過來,豈不是嚇壞他們,他們會以為發(fā)生什么嚴重事情了。「醫(yī)生,我還能活多久,你實話告訴我好嗎?」我永遠忘不了她那雙眼睛。害怕,懊惱,悔恨,無助,痛苦......都有。戰(zhàn)還沒開始打,怎么就能先認輸呢?我故意大聲罵她:「像你這么年輕的病人,喝的量也不多,書本上都說是可以治的,沒問題的,你擔心什么呢。「搞不好過兩天我們病人多起來,床位不夠了可能還得趕你出去呢。「你現(xiàn)在是我們這里最輕微的病人,你看哪個病人不是帶著呼吸機的,就你自己是可以自由呼吸的。「你來 ICU 是密切監(jiān)護的,不代表你快不行了,明白嗎!我的話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,她情緒緩和了不少,說既然如此,那就明天再見爸媽吧。第二天主任來了,看過病人后,馬上就聯(lián)系了業(yè)內(nèi)比較厲害的專家,請他過來幫忙看看病人,還有沒有更好的招數(shù),能盡早用下來,救救這個女孩子。主任也是有了教訓,前面我說過,5 年前那個病人是喝得量比較大,而且救治不夠及時,才死掉。而眼前這個病人,就在我們手上,我們希望能第一時間把所有有用的招數(shù)都給用上。歡迎關注化學寶庫專家來了,說能做的就這些,第一時間洗胃導泄利尿,然后血液灌流,用激素和環(huán)磷酰胺(一種免疫抑制劑),加點抗氧化劑,劑量要夠大。其他的就是對癥治療、預防感染治療,沒什么特殊。真的沒有特效藥。「病人能不能活下來,其實最關鍵的是看她到底喝到肚子里去的有多少,如果是微量,那么一般問題不大!「至于這個微量具體是多少,要根據(jù)病人的體重來計算。如果超過這個量,大概率是比較難,如果量更大,那就只能等死了!專家的話說得很直白。「真的是看上天的安排了!箤<遗R走前無奈攤手。「這玩意害人,很早就被嚴令禁止生產(chǎn)售賣的了,不知道病人從什么渠道購買到的,回頭還得查一查。病人只知道這東西除草很猛,殊不知除人也是很猛的。」我把專家會診說的話也帶給了病人家屬,他們聽了后又是一頓哭,完了后病人母親問我,想請個法師到里面做法事,不知道我們是否允許。我一口回絕,說那東西對治病是沒幫助的,還會影響其他病人,影響我們里面的工作。當天我安排了病人父母進入 ICU,跟病人見面。一見面,病人就失控了,狂哭。母女倆抱在一起,彼此互相安慰。下午復查的抽血結果出來了,病人的肝功能、腎功能指標一塌糊涂,這說明炎癥已經(jīng)波及了肝腎,出現(xiàn)了肝腎功能受損了。我心里不是滋味。遵照專家會診的意見,血液灌流一天給做兩次,連續(xù)做 3 天。激素的量也加大了,希望能管用。如果這一波炎癥控制不住,病人體內(nèi)各個臟器會逐一坍塌。但因為患者一直肺部情況還行,沒有明顯的咳嗽、胸悶、呼吸困難表現(xiàn),我仍心存一線希望。畢竟多數(shù)病人都是死于呼吸衰竭,如果患者沒有發(fā)生呼吸衰竭,沒有出現(xiàn)嚴重的肺部纖維化,那意味著可能還是有機會的。但下午拍的床邊胸片,讓我手心冒汗。結果顯示患者雙側肺臟已經(jīng)開始發(fā)白,這提示肺內(nèi)的炎癥滲出開始增多。管床的護士也一天問我三遍,李醫(yī)生,她還能不能活下去,她好可憐。我說,如果她死掉了,她不是最可憐的,最可憐的是她父母,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,更何況她是獨生女。我不敢想象那一天的到來。我在 ICU 干了不短時間,見過無數(shù)生離死別,到現(xiàn)在都接受不了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的悲劇。我一定要避免這個悲劇發(fā)生。臨近下班的時候,我聽到了她劇烈的咳嗽聲。這個聲音,一下子讓我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。護士也過來找我,說病人胸悶,喘息。最怕的事情可能發(fā)生了。我飛奔到她床旁,她口唇有點發(fā)紺了,這是缺氧的表現(xiàn),心率很快,血壓也高,血氧飽和度還有 90%(正常 98%-99%)。還能維持。她這時候口腔潰瘍更厲害了,說話不是太清晰,但慢慢講還是聽得清的。她說她想吸氧,覺得氧氣不夠。我說不行,你這個病暫時還不適合吸氧,吸氧可能加劇病情的。她有點生氣了,說現(xiàn)在缺氧了,不吸氧會死掉的。她剛剛抽了血,動脈血氧分壓還有 60mmHg 左右(正常 90-100),但專家和主任都叮囑過了,這種病人不輕易吸氧,吸氧會加劇肺損傷。但如果實在是缺氧地厲害,比如氧分壓低于 40mmHg 了,可以給她吸氧。那時候如果不吸氧,她真的會死掉,也就不在乎是否加劇肺損傷了。我堅決說不行,暫時不能吸氧,冷靜下來,慢一點呼吸,可以克服的。護士也在一旁安慰。但沒有任何效果,她越來越焦躁了,指著我吼,你是不是想害死我!然后瘋狂地拔扯身上的管子(主要是留置針),說這些該死的螞蟻。這突如其來的改變,讓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。其他同事也趕緊過來幫忙摁住她。「她瘋了!」一個實習護士嚇地退縮到一旁,說了這句。她不是瘋了,她這是有幻覺了,百草枯中毒本身會波及全身所有臟器,中樞神經(jīng)系統(tǒng)也不例外,如果炎癥累及了大腦,自然會有煩躁、幻覺等表現(xiàn)。另外,這兩天我們給用了比較大劑量的激素,激素本身也會加重精神癥狀。「快,給她用安定針吧。」我交代護士。「迅速把她控制下來再說,免得等下把血液灌流的管子都扯掉了,那就糟糕了!安定針,也叫地西泮注射液,是一種快速起效的鎮(zhèn)靜藥。可是,像她這樣嚴重缺氧的病人,用了鎮(zhèn)靜藥后極有可能發(fā)生呼吸抑制,到頭來缺氧會進一步加重,繼而有生命危險,出現(xiàn)心跳驟停也不是不可能的。護士抽了藥,再次跟我核實,推不推藥?推,我狠了下心,讓規(guī)培醫(yī)生準備好氣管插管和呼吸機。沒辦法了,只好氣管插管上呼吸機了,如果不上呼吸機,這一針推下去,患者可能連呼吸都沒了。主任趕來了,同意考慮幻覺,說為今之計,也只能如此,算是死馬當活馬醫(yī)吧。我們這幾天以來,不一直在死馬當活馬醫(yī)嘛。主任眉頭緊鎖,恐怕要山體滑坡了。我原本想等推了鎮(zhèn)靜藥后觀察一下血氧情況,如果呼吸還好,血氧維持得住,就暫時不上呼吸機。畢竟專家說了,吸氧和上呼吸機對她的預后是沒有幫助的。能不上就不上,但鎮(zhèn)靜藥下去后,她人安靜了,血氧也開始掉了。「插吧!怪魅伍]起眼睛,走了。我迅速給病人插了氣管插管,連接好呼吸機。當呼吸機開始噗嗤噗嗤往病人氣管內(nèi)打氣時,血氧飽和度也緩慢上來了,維持在 92%,再也上不去了。我后背濕透了。打電話讓家屬來一趟,告訴了這個情況,說情況加重了,預后不好,恐怕真的熬不住。呼吸機給到很高的支持了,還是缺氧厲害。病人父母痛哭涕零,問我,你們醫(yī)院不是有那個人工肺嗎,那個不是比呼吸機好使嗎,可以用啊,多少錢我都可以給。這不是錢的問題了。患者病情進展,多器官功能受損,不是單獨一個肺部的問題。即便用了人工肺(ECMO)緩解了缺氧的問題,但是肺部病變還是阻止不了,肺部還是在一步一步纖維化。說通俗點,肺臟在變硬,硬到?jīng)]辦法跟氧氣交換,這就是百草枯的可怕之處。而且其他臟器也在一步一步被吞噬,人工肺也無濟于事。「醫(yī)生,我強烈請示要求我們的法事進入,給我們唯一的女兒做場法事可以嗎,時間很短的,也就十來分鐘,不會影響你們工作,可以嗎。」病人母親聲淚俱下求我。我猶豫了。好吧,我去請示主任。醫(yī)院可從來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。他們見我同意了,萬分感謝。但我只是同意去跟主任申請而已,主任不一定答應。我們醫(yī)務工作者都是無神論者,那些什么道士尼姑的,平時我們當然不管,但現(xiàn)如今要進入我們的地盤搞這些邪門歪道的東西,恐怕影響不好。我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訴了主任。主任一聲嘆息,說那就了卻他們這個心愿吧。否則萬一到時候病人死了,還說不定鬧出什么幺蛾子來,萬一說我們阻撓了他們救治女兒,那就真的是有理說不清了。得到許可后,他們連夜找了法師。一進入病房,看到已經(jīng)雙眼緊閉、躺著不動的女兒,他們老淚縱橫,讓人忍不住跟著感傷。法師自顧自東搞搞西搞搞。如果這玩意能就活人,那就是對我們最大的侮辱。這句話我當然不敢跟家屬說,也就僅限內(nèi)部調(diào)侃而已。既然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了,人家提出這個要求,似乎也無可厚非,都是死馬當活馬醫(yī)嘛。第二天,上回那個專家又來了,這次是主任私人請過來了,不花家屬錢,純粹是友情贊助。專家說,看這個情況,恐怕命不久矣。唯一有一線生機的,就是肺移植。直接把病人自己的爛肺扔了,換個新的。但又談何容易,且不說肺源等待困難,患者還有沒有機會熬到有肺源那一天。就說現(xiàn)在這個多器官功能衰竭,恐怕也吃不消了。看來患者當初還是喝了不少進入肚子的,絕對不是微量,何況又等了幾個小時才去的急診洗胃,這又耽誤了些功夫,都是天意。盡力而為吧。專家走了。一種無力感向我們襲來,回想起前幾天,我還跟家屬說尚有機會,只要喝的不多還是有機會的,現(xiàn)在回想起來,真的是太樂觀了。畢竟我們根本沒辦法判斷病人到底喝了多少進入肚子,在家又拖了三個小時才來急診,唉,為什么喝了農(nóng)藥當時不來醫(yī)院洗胃呢,為什么要等到肚子痛才來呢。病人父母也懊悔不已,說當時也沒意識到問題這么嚴重,而且看女兒剛喝就吐了很多出來,以為沒事了。加上當時跟女兒較勁,她又哪肯來醫(yī)院呢。后來實在是肚子痛的不得了,才來的急診。他們不停問我,病人情況有改善嗎。還說這個法師很難請的,通了很多道關系才把他請過來,應該會有幫助。我實在不忍心再去詆毀這些東西,畢竟是人家所信奉的。我只能說,目前看起來,沒有任何好轉,所有的指標都在往下掉,這不是好事情。要做好最壞的心理打算。這句話讓他們更加彷徨無助了。沒辦法,這是我們的經(jīng)驗,也是客觀事實。我能安慰病人,但不能一味地安慰家屬,否則病人一旦惡化,就會迎來糾紛,家屬會質(zhì)問你,你當初不是說有希望的嗎,為什么病人就給治死了?我們擔心的情況,果然還是發(fā)生了。當天晚上,病人呼吸困難加重。帶著呼吸機的情況下,她的呼吸依舊急促不已。并且血氧飽和度急速下降,跌到了 85%。一旁的規(guī)培醫(yī)生很緊張了,問我她(病人)是不是快不行了,做 ECMO 能不能拖延點時間。我告訴他,ECMO 很貴,一般只用于有生還機會的病人,比如爆發(fā)性心肌炎,短期內(nèi)很嚴重,但只要熬過去就有機會。像這種嚴重的百草枯中毒,雖然病人很年輕,我們很可憐她,但不適合 ECMO 的,因為她除了肺不好,其他臟器都不好。而且我們看不到恢復的可能,做 ECMO 只會增加她的痛苦,加劇家屬的負擔,做來又有何益呢。我邊說邊評估患者情況,為什么會呼吸急促、血氧轉差了。我首先懷疑會不會是氣胸了。畢竟患者肺部纖維化嚴重,肺很硬,而我們的呼吸機一直在打氣,只要稍微不注意,氣體都可能沖破肺組織,變成氣胸。這種上了呼吸機的病人,一旦發(fā)生氣胸,那就是災難。但我聽診雙肺呼吸音似乎還是對稱的,沒辦法通過聽診判斷。「做個床旁胸片吧,看清楚一點,如果是氣胸,必須馬上給做胸腔閉式引流,把氣體排出去!刮艺f。床旁胸片一拍,果然如此。病人左側肺破了,氣胸。這簡直是雪上加霜,屋漏偏逢連夜雨。我急忙電話給家屬,說病人氣胸了,肺破了,必須要做胸腔穿刺,把胸腔內(nèi)的氣體放出來,緩解肺臟壓迫,才能緩解缺氧。如果不及時處理,會因為缺氧嚴重而死亡。話剛落音,護士喊我,病人心跳慢了!我暗罵了一句粗口,說了一句你們趕緊過來,然后掛了電話,準備搶救,準備腎上腺素!心跳慢,是心跳即將停止的表現(xiàn)。患者本身肺纖維化嚴重,加上氣胸,嚴重缺氧,沒有了氧氣,所有器官組織都要罷工,首先是心臟。如果不解決缺氧的問題,用再多搶救藥物都是于事無補的。搶救藥還沒到位,心電監(jiān)護開始尖銳報警,患者心率降至 0 次/分了。我們幾個拼了命地給病人胸外按壓。不斷地靜推腎上腺素。但沒有任何效果。二線醫(yī)生也過來了,我們一邊胸外按壓,一邊給做胸腔穿刺,場面一度有些混亂。穿刺針置入了,但心跳還是 0 次/分。病人全身發(fā)紺,一動不動,瞳孔已經(jīng)散大。病人父母來了,在 ICU 門口失聲痛哭,問我還有沒有得救。
我攤開手,說已經(jīng)盡力了。這是我從醫(yī)生涯中,最不喜歡說的,但不得不說的一句話。他們崩潰了。由于患者病情比較特殊,又是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,怕出什么意外,我通知了總值班,總值班派人過來了,協(xié)助辦理死亡手續(xù)。是的,病人死亡了。短短一個多星期的時間,她的確是活蹦亂跳進來的,然后在父母的撕心裂肺痛哭下離開了人世。最終,我們還是沒能挽救這個跟父母斗氣、喝了百草枯的年輕病人。這又印證了急診科醫(yī)生那句話,喝百草枯的,我就沒見過生還的。肯定有活下來的,但那應該是很幸運的,喝得量很少,并且得到及時有效的救治,否則,大羅神仙也沒辦法。朋友們,認準百草枯,別碰。否則,悔之晚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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